#古风系列文第三弹,同时也是作业orz 系列前文:【喻叶】琴师 王叶-盲眼画师
#看文BGM — 音频怪物《一醉南柯》,如果你们觉得虐,请谴责女主角@沈安初
#有史以来最卡最卡最卡的文,全文1w7-,后续会加以润色,因为个人不太满意_(:зゝ∠)_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若是故人来,待问君归处
江南风景独好,花红柳绿伴流年。
无尽春风袭来,湖面打着圈儿的涟漪散开,隐隐有红鲤浮上水面。
素衫的青年紧了紧身上的行囊,悠悠向着热闹喧嚣的街道走去,两旁行人无数,走过长而宽的大道,他转身去了一条幽暗的小巷。
青苔遍布的石板铺成带有冷意的小路,右边的篱笆墙架的很高,高大的桃树从边上挺立着,吐着芬芳的初蕊。偶有清香弥漫,入了鼻尖后转瞬又不见了。
青年驻足在篱笆前,仰头静静看了许久,直到思绪回笼,让他侧了身,渐渐走他原本的路道。越往前走,所见的景色便不再是青苔凉意,而是幽居深处。
大大的低矮宽篱笆将木屋围在最中间,旁边是一角的绿色,铺满院子的一大个角落,通向院门口是长而稀稀疏疏的大理石,被风雨磨平后显出几分光滑。
他小心翼翼的打开竹子编成的院门,轻合上后沿着石路向主屋走去。
站在门前的时候,他犹豫了一会儿,最后还是抬起手,轻轻敲了几声。
一声又一声,在只有鸟儿轻鸣的此时,显得异常声响。
他听到里面有声音响起,然后下一刻,门被打开,缝隙中出现的是一张稚嫩而乖巧的脸。
扎着童子髻的小女孩警惕的看了他一眼,小声问:“你是谁?”
叶修按住自己的胸口,那里跳动的声音快要将他淹没。
他蹲下身,与小女孩平视:“你爹是不是叫吴雪峰?”
小女孩紧紧抓着门框,眉头轻轻皱了皱:“我只知道我娘叫沈安初。”
他微微垂眸,闭上眼睛,之后又睁开,对着她轻轻笑了笑:“对,我是你娘的朋友。”
小女孩想了想,说道:“我娘在里边,我去问问她,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。”
感觉好笑又无奈的青年抿唇笑:“你告诉她,我叫叶修。”
未等多久,便有匆匆脚步从远到近传来,门“吱呀——”一声开了大半,叶修抬眼,眉目如画的女子一手拉着方才开门的小女孩,静静的看着他。
他歪头一笑:“好像今年来的有些晚了。”
沈安初点点头,看到他如此风尘奔忙,又是心疼又是责怪的说道:“怎么今年如此狼狈,快进来换身衣裳。”
抖落了风尘,叶修乖乖走进去,小女孩的目观一直沾在他的身上,他顿了顿,忍住了心中迸发的疑问,坐在了桌边的小凳上,屋内巡视了一圈,他静静看向斟茶的女子,低垂的眉目依稀还能看出当年那般娴静,然而岁月还是添了几笔风霜痕迹。
沈安初转过身,递给他茶杯:“这一年过的如何?”
叶修清啜了一口,清香而淡雅的味道,他笑:“今年去了北漠,那儿风沙太大,被折磨了一段时间。”
沈安初叹气:“你还是那般逍遥自在。”
叶修垂眸看杯里的茶,清浅见杯底,他终于忍不住问了起来。
“她……叫什么名字?”
听罢后,一室静谧。
少顷,面容温婉而清丽的女子将女童唤至身前,轻抚过小女孩的发端,轻声说:“她叫吴叶,字念秋。”
最是初遇时,桃花落满襟
叶修见到吴雪峰的时候,他站在前一家邻居的篱笆墙外,手里拿着一串红红的冰糖葫芦,而吴雪峰抱着书,在树干底下垂眸而读。
八岁的叶修咬着冰糖葫芦的一头,歪着头看着他,想了想后屁颠屁颠跑过去,一棍子伸到安静的少年人前面。
差点被戳到眼睛的吴雪峰侧了侧头,抬眸。
入眼的就是眨巴着眼睛如同细细雕成的精致娃娃一般的叶修,他垂眸,看向伸在自己面前的糖葫芦,轻轻笑了笑:“给我?”
叶修眼珠子转了一圈,点点头。
吴雪峰把书放下,一手握住糖葫芦的柄,一手摸了摸叶修的头顶:“是叶家的孩子吧?”
叶修被他一抹,瘪了瘪嘴,推开他的手:“你猜我是哪个?”
吴雪峰好笑的收回自己的手,轻轻咬了一颗山楂,酸味蔓延开来,满了整口的酸甜,他将头靠在树干上,看着叶修:“是叶修吧?”
叶修见他猜出来了,瞬间觉得有些没意思,他抢过被吴雪峰咬了一颗的糖葫芦串,将一整颗含在口里,模糊不清的哼道:“猜的挺准。”
吴雪峰侧头看他,还是忍不住伸出手,揉了揉他的头发:“知道我是谁么?”
叶修挑眉,翻了个白眼:“吴大伯家的吴雪峰么,邻里都在说你,我怎会不知。”
吴雪峰含笑支颌,不语。
两人的第一次相遇,便是在那桃花纷飞的季节,若雨般轻柔而馨香的花瓣落下来,落了两人肩上。
铺了一地的粉。
那时,叶修八岁,吴雪峰十三岁。
之后好一段时光,叶修常常踏过石板,路过桃花篱笆,寻着路去找那常常坐在树下读书的少年。
有时揣着几颗糖,有时兜了几个橘子,就那么坐在吴雪峰的一旁,吃着东西,看天看云,或者看树下看书人的容颜。
他曲着手臂,叠在头的后面,靠坐在树下,观察着天上的云,缱绻浮动,蓝天如洗,他看久了,日头出来了,便收回目光,看远处的风景,然而巡视了一圈,也未曾发现能吸引他目光的东西,他觉着乏味了,便偏头去看吴雪峰。
吴雪峰此时十三岁的年纪,眉目虽未完全长开,全已是极为俊美清朗的脸庞,指尖落在泛黄的书页上,翻页时候发出的沙沙声淹没在风声中。
彼时的叶修,对书本上的东西有了稍稍理解,偶尔凑过去瞅吴雪峰手上的书,而吴雪峰会揉揉他的头,而后两人静静一起看着。
遇上不懂的,吴雪峰会轻声读书来,细细与他道来。
叶修靠在他的身上,孩童嗜睡的天性常常作怪,听着吴雪峰温和的声音,就这么睡在了安详宁静的气氛中。
吴雪峰会将他的头掰正,怕闪着他的脖子,让叶修以极其舒服的姿势轻轻靠在自己的膝盖上,而后静静的看他一眼,将目光放回到自己的书上。
书上是让人心情平静的文字,身旁是传来轻浅的呼吸声,他弯着唇,在这轻柔的风中,品着那书。
此后时光如同漫长的水流漫过溪边的石头,静悄悄的走了一年的春华秋实。
叶家的大人们发现,从小顽劣成性的长子叶修,终于消停在了八岁这一年。
吴家落居此地之时,并未惊动四方邻里,巷里的人家之时在某一日,突然在挺拔的桃花树旁,发现那间有着宽大院子却许久闲置的房屋有了炊烟袅袅。
笑容温暖的一对夫妇虽然脸色极为苍白,对着来拜访的邻居却是说不出的礼貌,就在叶家也去拜访之时,叶父和吴父四目相对,倏地哈哈大笑起来。
竟是故人。
而如今也只是平静生活了一年,不知何故,如来时那般,在第二年的夏日,悄悄离开了这个小巷,未曾留下任何痕迹。
就连交好的叶家,也不知会一声。
叶修还是如往常一般去了桃花树下,却没有等来那个看书的少年,他绕着桃花树转了一圈,然后寻着青石板路,寻了很久,也未曾看到吴雪峰的踪影。
他有点恹恹的回家,踏了家门的门槛,踏到一半,看到母亲按着额头,担忧的对着父亲叹气,说着“怎么就不说一声就走了呢,能帮上的,我们也一定会帮的啊。”
父亲拍拍她的肩:“会没事的,就是雪峰那个孩子……造化弄人啊。”
他眨了眨眼,站在自家的大门口,小小的身体站在地面上,抬头看着远处的房屋将天空割裂,一块一块的,看不清完整的一面。
那蓝色被分成畸形的滑口,白云也被遮了完整的身形。
他抿了抿唇,情绪低落的去了院门口找自家小点玩去了。
谁知重逢时,容貌若旧时
叶修一直都记得吴雪峰对他笑的那个样子。
清澈、阳光、干净。
虽在他所有八岁那年的记忆后,并未再次遇见吴雪峰,而这之后的三年,他将这段记忆尘封在了那个桃花纷飞的夏日。
所以若是有一天重逢,他必定是觉着,那个桃花树下静静看书,静静微笑的少年,还是那般的看着他。
然后十一岁的这一年,他在他家看到了吴雪峰。
泛着凉意的青石台阶,蔓延到门槛的微微湿意,雨后的天甚是清明,深绿色浅绿色的植物交错缠绕,爬上屋外支起的树藤。
他看到吴雪峰的侧脸,还在怔愣间,少年人有所感觉一般,侧过头来看他。
还是那般的少年模样,还是那般的笑意,却多了许多落寞。
“是叶修啊。”他笑,“好像我要打扰你们一段时间了呢。”
叶修眨了眨眼,闷不做声的跨过他,去了自己卧房。
留下身后疑惑的叶母“哎”了一声:“我记得你两不是玩的挺好的吗?”
然后吴雪峰的声音低低的发出来:“嗯,许是太久未见,生疏了。”
叶修坐在房间内的躺椅上,将整个身体躺上去,手枕在头下,闭上双眼。
门外有轻微脚步声响起,他也不睁开双眼,只是静静听着门外那人敲了敲门,不回应。
没多久,门吱呀一声开了,那声音擦过耳膜,让他眼皮不由得颤了颤。他感觉到有人走过他的身前,那声音像是抬起了卧房里的那张小板凳,然后就听到右手边传来的动静。
有人坐了下来,坐在那张雕花的木凳上,坐在他的右手旁。
不知是目光太温柔,还是视线太灼人,叶修装不下去了,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那人。
“看什么看。”他哼道。
身旁之人低低的笑,然后有阴影从耳后袭来,他一躲,没躲开吴雪峰掐住他脸的手。
“怎么见到我还闹上脾气了?”
叶修挥开他的手,爬起身,盯着吴雪峰,翻了个白眼:“我哪里闹脾气了,别动手动脚的。”
吴雪峰收回手,藏青色的衣袖落在凳上,他笑道:“怎么还是孩童脾气,都是十一岁的人了,也长高了不少。”
叶修眨了眨眼:“你要住我家吗?”
吴雪峰挑眉:“也许会住很久。”
叶修撇了撇嘴,目光转去了门外,似是在酝酿什么,吴雪峰见他如此,站起身,摸了摸他的额头:“我去收拾客房了,如果你困的话就睡一会儿。”
叶修这回没有挥开他的手,只是瞅他一眼点点头。
吴雪峰走后,他重新躺在了长椅上,不知为何,原本没有睡意的他突然感觉到困倦,他揉了揉双眼,轻轻闭上了眼睛。
脑海中闪过那一年轻拂过脸庞的风,以及白云缱绻的晴天朗朗。
还有坐在桃花树下的两个身影。
年少或相伴,亦是回梦时
时若有形,必是流水。
流水流久,岸石如磨,翩翩少年经了岁月浸润,长成温润如玉般沉稳之人。曾经顽劣惯了的总角,虽未褪尽此性,却也有了三分收敛。
吴雪峰这么一住,转眼便过了四年。
叶修十五岁,他十八。
四年间,两人同出同进,私塾学习孔孟之道、叶父家中私教商经伦理,除此之外,便是闲时玩乐。
叶修对某些事物感兴趣时,常陷入其中,吴雪峰常常陪在身边,看他捣弄的模样,既无奈又觉好笑。
叶修十四岁那年,痴迷上了风筝。
风筝者,北有鸢,南为鹞。
鹞则有衣裳鹞、肚蜂鹞、板鹞等之分,叶修独独偏爱板鹞。
吴雪峰看着他收集好一堆竹子,挑出一根粗细适度的,将其劈成条,然后忽然顿了顿,问他:“若要它弯曲成型,要如何?”
吴雪峰细细思索:“烤之。”
叶修眨了眨眼睛,拿着竹子去了厨房。
“板鹞若是要飞的高和稳,骨架必须稳,烤后已成型,第一次做虽未做成‘中正平直’,但应当还是可以顺利飞起。”叶修在他面前转来转去,念叨着,吴雪峰也不应声,拿着书坐他身旁,心无旁骛看书。
叶修喃喃了几句,竹子六角相连,形成七星鹞,骨架扎好后,他从母亲房里寻来了绢布,在缝合上犯了难,他抬眸,盯着吴雪峰:“如何绘绢布?”
吴雪峰视线从书上移开:“若要绘纸面,首先考虑其蕴意,或是福、或是富,皆为寄托,再次着色……”
不等他说完,叶修翻了个白眼:“能说点有用的么?”
吴雪峰无辜看他:“正常工序便是这样,除非你要全留白。”
叶修撇了撇嘴,转身继续研究绘纸面,他找来一堆颜料,举着毛笔蘸了几下红色,便开始自己绘制起来。
吴雪峰看书间,偶尔瞥过去,无奈的弯唇角。
板鹞如同叶修所说,成功飞了天,只是没多久,维持不了那平衡,悠悠掉了下来,叶修走上前去,撑着下巴苦恼道:“哪一步出了问题?”
吴雪峰看着风筝纸面上绘的不知什么东西的图案,默默拍了拍他的肩:“许是纸面图案未得到上天眷顾。”
叶修看了看红红绿绿的纸面,抽了抽嘴角。
第二日,叶修将风筝纸面留了白,将竹骨架重新扎了一回,糊骨架之时将之前未对称之处用丝线紧紧牵好,直到纸面自然、平整,他才放回桌面上。
吴雪峰托着腮在旁,不知是看手上的书,还是捣鼓风筝的人。
见叶修对着留白的纸面发呆,笑道:“今日怎么不画?”
叶修斜他一眼:“再画一次怕是又一次得不到上天眷顾。”
吴雪峰起身,走至他身旁,接过他手中的画笔。
第三日,叶修的板鹞终于十分完美的于空中飞翔。
放飞风筝,久未落地。
七星鹞布上丹红与墨色交错,艳红的凤凰栩栩如生,点墨的眸子如视前方,腾空中,只见尾翼轻摇,宛如惊蛇闪动,凌厉而高贵。
叶修攥着线,回过头来对着吴雪峰哼道:“虽说你绘的鹞布十分美,那也只是添色而已,骨架才最为重要。”而后弯了弯唇,朝着吴雪峰笑若桃李。
吴雪峰站在身后静静看着他,含笑点头,然后就见叶修带着风筝跑来跑去,好不肆意。
之后许久,叶修都沉浸在制作各式各样的风筝形态之中,叶父的呵斥以及他人的劝说一概不听,仿佛着了魔。
叶父找来吴雪峰去劝导,吴雪峰点头应了,转身一见叶修上挑着眉,手里拿着新做的纸鹞,对他邀功一般笑的眉眼弯弯,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。
之后的某一夜晚,吴雪峰坐于床头,准备入睡,却听门外轻响,他蹙眉下床,打开房门,少年清亮的双眸一眨不眨看着他。
“怎么?”他笑。
叶修挠了挠头:“我房内都被占满了,行走不方便。”
吴雪峰想起了这段时日叶修尝试的各式各样的鹞鸢,无奈开门:“与我睡不许踢被子。”
叶修翻了个白眼,几个跨步跳上了他的床:“我又不是隔壁那个黄毛丫头,才不会踢被子。”
吴雪峰关好门,也爬上床,却是轻轻敲了他的脑门:“安初毕竟是女孩子,不要总是黄毛丫头的称呼。”
叶修拍开他的手,将被子一扯,盖住了脸:“要睡就睡,少说废话。”
吴雪峰合上被子,转身给他压了压身体空出的缝隙,手指压被子时不小心擦过他的脖颈,触手温热光滑,他收回手,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叶修闭着的双眸,终是叹了叹气,之后也闭上双眼。
一夜无梦。
要说那沈安初,叶家隔壁沈家的千金。
比起叶修来还要小上一岁,明明是千金闺秀,却未有一分娇惯脾气。三人因邻近缘故,两人受沈父之托,每每出去游玩都要带上她,久而久之便成了三人行。
只是渐渐长大,沈母开始教习女子之德,玩惯了的沈安初性子没收回来,还是儿时那般性情,但也慢慢初具妙龄女子之姿。
吴雪峰之后便减少了与其肢体触碰,语言上更是礼让三分,只是叶修还未发现任何变化,每回见了她,完全不当其是个女孩儿,吆喝她去玩时,溜进沈家,若是她垂眸乖乖坐在木凳上,装模作样学着刺绣之类,便从身后“啪”一声拍了她的肩,在她惊得回头之时挤了挤眼睛,勾了勾手指。
两人便偷偷摸摸出了沈家,篱笆墙外是站着等他们的吴雪峰。
有时三人一同去了溪边抓鱼,沈安初站在岸上守着篓子静静看着他们。
本该没有任何事故杂事相扰,日子如水般照常过着。
只是有一天,一改往日装束,着了翠绿色襦裙的少女出现在两人面前。
吴雪峰微笑赞了一番,沈安初羞涩低头笑,叶修上下扫视一圈,啧了一声:“我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,怎么平时大大咧咧的沈安初突然变了一个人!”
沈安初瞟了他一眼,做了个鬼脸。
三人如平时一般去了长安河边,吴雪峰扎起裤脚,首先踩进了河里,叶修将自己的竹篓背好,刚要下水,却被沈安初扯了袖口。
他回头,疑惑:“怎么?”
沈安初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,神色有几分犹豫。
叶修歪了歪头:“说啊。”
他看着眼前的沈安初,再不复当年幼稚眉眼,剪水般的双眸一眨不眨看着自己,他听到她轻轻问:“叶修,你和雪峰哥哥这么好,你会嫁给他吗?”
猝不及防被问到的叶修一头雾水,他翻了个白眼:“我们都是男孩子,什么嫁不嫁的!”
他目光一瞥,吴雪峰拿着篓子在河边的身影映入眼帘,他偏过头,却听沈安初笑了起来。
女孩子特有的清脆婉转声音响了起来。
“真好,那我就可以嫁给雪峰哥哥了!”
叶修怔怔的看着她,突然觉得心里的某处起了一个小小的疙瘩。
之后的几日,吴雪峰很明显察觉到了叶修的反常。
他摸了摸叶修的头发,问道:“怎么了?这几天都闷闷不乐的。”
叶修吹了吹额前的发,忽然问道:“你以后会娶亲对吗?”
吴雪峰怔了怔,淡淡道:“不止是我,你也会啊。”
叶修将整个身体摊在躺椅上:“沈安初说想要嫁给你。”他撇了撇嘴,“没想到她对你图谋不轨这么久。”
吴雪峰失笑:“成语不要乱用,夫子又会气的吹胡子瞪眼了。”
叶修哼了声:“管他呢……”
吴雪峰静静观察了叶修几日,想寻着缘由,原本什么也未曾发现,只是在沈安初与他们同行之时,感觉到叶修的稍许不自在,心下不禁有了几分猜测。
寻了一日,他经过了叶修的房门,放轻了脚步,他眯了眯双眼,往常来说叶修房门门户大开,今日却十分反常合上了,他手一推,幸而并未锁上。
他小心翼翼踏了进去,一眼便瞥见叶修,却是缩在了被窝里,鼓起来一个小包,只露出下摆的一角。
他思索了半晌,悄悄走进。
细细一听,仿佛还能听到叶修窝在被窝里被压抑了呼吸的喘息声,他伸长脖子,绕过棉被鼓起的一团,然后伸出双手,猛地将那团抱在了臂弯里。
怀中的团子立马挣扎起来,只是挣扎见除去惊吓好似多了几分慌乱。
“吴雪峰你给我放开!”
叶修的声音被阻隔,朦朦胧胧传出来,吴雪峰挑高了眉,也不放开:“那你告诉我,你是在干什么?”
叶修语塞,闷闷道:“没什么。”
吴雪峰送了点力道,让叶修的头从棉被里露出来,他盯着叶修泛起水雾的双眼,再次问道:“告诉我,是不是在看什么禁书。”
这次带了几分笑意。
叶修眨了眨眼,被子底下的手似乎动了动,吴雪峰视线往下,勾起唇角:“果然是,给我看看。”
叶修猛地摇头,再次挣扎起来,少年人单薄却极为有力的身躯在他的双臂下剧烈挣扎,吴雪峰一怔,没想到叶修此次反应如此激烈。
他赶紧再次抱紧了,忽然叹气:“其实你不说,我大概也是明白的。”
叶修停止挣扎,受惊一般看着他:“你明白?”
吴雪峰再次叹气:“看来果然是安初的原因。”
叶修愣了,看他的表情像在看一个白痴:“啊?”
“情窦初开虽不能从书本习得,但若是真情催使,无需过多担忧。”吴雪峰垂眸,“我们三人虽不算从小长大,却也相伴多年,你和她二人若是能喜结良缘,我必奉上祝福。”
说话间,手臂力道完全卸了下来,叶修愣愣的看着他,吴雪峰募得起身,转身便要出房门。
“喂喂喂吴雪峰你!”叶修立马从床上跳了下来,什么也顾不得,只是从身后一把卡住吴雪峰的脖子,“你是吃错东西啦今天,我怎么会喜欢沈安初那家伙!”
吴雪峰停下脚步,也不挣开他搂住脖子的手,又是一声叹气:“叶修你就是喜欢口是心非。”
叶修想要反驳,然而翻了个白眼,什么也说不出来了,正在他不知所措之时,缓缓放下了自己的手,然后吴雪峰转过身来,与他对视。
天地之间如同空寂,只剩对面之人的双眸,如秋水一般,将他整个心都平复下来,只剩水痕荡在了心间。
叶修忽然脸一红,撇过头去,然后只听衣料簌簌声,待他察觉不对转过头来时,吴雪峰已经拿了刚才他躲被窝里看的书,笑眯眯看着他。
叶修气急,想上去抢,却又碍着吴雪峰脸上意味深长的笑,不敢上去。
“好你个吴雪峰,竟然骗我!”
吴雪峰见他这般,心中好笑,他垂眸翻了翻陈旧的书,粗略的扫了几眼开头几章,抬眸:“如果不是这样,能看见你所看何书么?”
叶修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长椅上:“你看就看罢,反正我只是随手捡来的。”
书上所写,粗略看来都是些风流野史,只是细细一看,便会发觉龙阳二次极为扎眼。
吴雪峰放下书,走至叶修身前,手放在他的发顶,轻轻抚过。
“怎么寻了这种书来看。”吴雪峰语气中听不出息怒。
叶修抿了唇,轻声道:“我不愿沈安初嫁于你。”
“那嫁于你如何?”吴雪峰笑。
叶修轻哼:“你若是不知何意,我也懒得多说。”
吴雪峰轻叹,也坐了下来,紧紧挨着叶修坐在长椅上:“不是安初,也会是别人,难不成我不娶妻?”
叶修拧眉:“……反正我就是不愿。”
“不愿就不愿,你为何如此在意。”
叶修沉默,甩开他还搭在发顶的手:“明白还来问我,亏你学了那么多年经商之道。”
吴雪峰微微一侧头,将那本书轻轻合上,放于叶修手中:“原本便是世所不容,你还年幼,伯父、伯母必定不希望你如此误入歧途。”
叶修转头,定定看着他:“若已误入了呢?”
“那便悬崖勒马。”
叶修抿了抿唇,倏地起身,将书重重扔在了地上,夺门而出。
徒留吴雪峰坐在原地,默默捡起来扔在地上的书。
落日西窗,余烟缱绻,一两缕落了窗前,一色的隔断在外。
吴雪峰静静坐在院里的小石凳上,手上拿着那本泛黄的书,怎么也读不进去,手指却怎么也离不开这本书。
他突然忆起这么多年的种种,时光如流水,转瞬随沙逝,留在岸上的年华荏苒,纵是添了许多朦胧色彩,如今看来也是眼前浮云。
回溯此段,怎堪空染一身寂扰。
若是方才那一瞬,内心念想犹豫那么片刻,也不会落得如此难以言表之困境。若是不言不语,这一生纵是难达完满,也是匆匆过矣;若是放手一搏,这一生谁也不知会发生何事,结局如何。
他闭眼,却闻脚步声匆匆,他蓦然回头,少年皱着双眉,站在他的身后。
目光中似有诸多情绪,纷杂无比。
“若我不勒马,你是岸上观,还是与我一同下那悬崖?”他听到叶修问。
吴雪峰想,世事果真难料。
他未回答,叶修走进几步,直直看进他的眼里,瞳孔深处似是要点了墨,黝黑深沉。
他叹气,手轻轻放在了叶修的头顶:“那便一同吧。”
叶修的唇角一点一点勾起,他一闪身,错开吴雪峰搭在他头顶的手,手臂一伸,将那本书夺了回来,朝他挥了挥:“物归原主。”
吴雪峰看他一个扬眉,得意洋洋的转身跑回了房,弯了弯唇。
只是那笑意渐渐淡了,最后只是坐回了之前的石凳,不知想些什么。
何曾料离家,城外风迷眼
此后两人越发亲密,时光又走了两年。
远远未到弱冠的叶修,突然在某一次与吴雪峰一同参观了别人的弱冠礼,他一手指着刚弱冠的青年的发顶,一手戳了戳吴雪峰的肩:“那样好像挺好玩的。”
吴雪峰将他拉到身前,躲开来来往往的人流:“你还有好几年呢。”
“我还有几年,你倒是快了。”叶修眼珠子一转,勾唇,“不如回家去,我也给你束发冠。”
吴雪峰无奈一笑:“你只是看着好玩罢了,我问你,你知道怎么束发冠么?”
“不会不可以学么。”叶修扯了扯他的衣袖,“走,现在就回家。”
梳篦在日光下泛着亮光,叶修手执梳篦,翻来覆去瞅了一眼:“以前没仔细看,现在看来我好像从未用过这一端。”
吴雪峰走过来,他接过叶修手中的梳篦,将齿稀的一端给他指了指:“这边为‘梳’,那边为‘篦’,功用不同。”
叶修戳了戳齿密的那段:“哪般功用?”
吴雪峰笑了笑,让他坐于妆镜台前:“除垢、驱虫。”
他持着齿稀的那段,左手抚过叶修如墨的长发:“故人曾云‘鬒发如云,不屑髢也’。”
叶修翻了个白眼:“这么拗口……给我。”他不等吴雪峰递过来,一手夺了,然后起身,“你坐下来。”他推着吴雪峰的背,迫使他坐下来。
吴雪峰坐下后,偏过头对他笑:“束发看似极易,我却不信你会。”
叶修轻哼了一声“你等着看吧”,便不再言语。
他将吴雪峰的头轻轻往前压下一点,然后右手持梳篦,将吴雪峰的长发一点一点梳理通,看似下手很重,力道落在发上,竟是极其轻柔。
他一点一点梳顺后,想了想父亲是如何束发的,之后试着用右手放于头发根部,左手去拧头发。
然而虽然是照着父亲束发步骤来做,却不知为何拧着拧着,头发全然没有达到紧的地步,总是有一小缕青丝从手指间隙中脱了出来。
叶修皱眉,索性将头发全部放下来,回复到之前的状态,再以方才方法重新开始拧,只是试了几次,都如同第一次那样,难以拧紧。
他抽着嘴角,拧着眉头打算再弄一遍,坐在木凳上忍笑忍的很辛苦的吴雪峰最终还是笑了出来。
“笑什么笑!”叶修一巴掌拍向他的后颈。收手回来却被眼前之人轻轻握住,吴雪峰一个回头,无奈道:“还是我自己来吧。”
“你会么?”叶修斜着眼看他。
吴雪峰点头,他犹豫了片刻将梳篦给他。只是吴雪峰一个伸臂,横过他的腰,一个用力,他脚步一错,跌在吴雪峰身上。
“你……”他还未抱怨完,吴雪峰空出木凳的一块,将他拉坐在了上头。
三千青丝握在手中,如丝绸润手,触感极好。
吴雪峰梳着叶修的黑发,叶修眯着双眼感受着发根传来的细微拉扯感。
屋外阳光明媚,室内如同沉寂,沉淀了无言的默契。
吴雪峰忽然道:“叶修,之后都由我来为你顺发吧。”
没有回应。
他疑惑,绕至叶修身前,发现他眼皮已全然阖上,竟是睡着了。他无奈的扯了扯叶修的发端。
从小巷出去,路过偌大院子的桃花树,踏过通幽曲径,再沿着长长的石板路走到尽头,便能看见一家小小的菜馆。
两人常常偷溜着出去,带着一些零用的钱,去了最大的一张梨木桌,点两个小菜,聊着天儿听大堂内说书人说话的妙趣横生。
菜馆小二每回见了他们都要给他们斟上一壶桂花茶。
这一日两人坐在桌上,叶修摆弄着手上的筷子,吴雪峰拖着下巴静静听说书人说书,内容是一个官宦家的小姐,以及穷苦书生的故事,他两听着听着,叶修忽然道:“你说,这故事最后,这两人会在一起么?”
吴雪峰喝了一口桂花茶,笑:“若两人情谊深厚,许是能在一起的吧。”
叶修吃着小碟里的花生,挑了眼角:“这可不一定,这世道如此无常,谁知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事儿呢。”
吴雪峰指了指他眼前的杯子:“喝口茶润一下。”
叶修乖乖喝了,小二将菜端了上来,叶修夹了一筷子。
“春日风光如此好,不如后两日一同去春游罢。”叶修敲了敲桌子,吴雪峰点点头。
“也好,之前便约了,只是时日总是对不上。”
两人边吃边聊,叶修时而同吴雪峰说到今日里私塾的同窗怎么怎么出糗了,时而说着沈安初忽有一日被一男子上门提亲,笑的眉眼弯弯,吴雪峰边听边给他夹菜,偶尔附和一声。
只是在离座前,说书人声音突然就沧桑起来,声若含泪,字字泣血。
“最终这两人也只是有缘无份,书生葬了江海,尸骨至今未寻,而那小姐哭尽了最后一滴泪,转身便被双亲嫁了外地商贾,从此离了长安城。”
叶修顿了顿欲离座的身形,回望了一眼鬓发苍苍的说书人,那人捋着长须,最后一声长叹。
吴雪峰疑惑看着他,叶修扯了扯他的袖子:“过些时日还来这儿听书吃小酒么?”
吴雪峰摸了摸他的头:“当然。”
叶修瞅他一眼:“那一年两年后呢,十年二十年呢?”
吴雪峰沉默了一会儿,深深看进叶修眼里,他牵了叶修的手,淡淡道:“只看当下便是,未来之事既未临,何必过多揣测。”
叶修被他拉着往门外走,眨了眨眼:“你这么说虽对,却一点也没回答我所问。”
两人目光交错一瞬,然而在下一刻分开,两人牵着手,出了酒馆的门。
门外是风轻云淡,门内是嘈杂嬉闹,谁也不会料想之后种种。
只不过年华如笔墨走过,粘稠又渲染极致,在最末端的那一个撇捺之间分了叉,断出了两段不同的路。
一转眼,便到吴雪峰弱冠之龄。
叶修腋下夹着几本书,咬着狗尾巴草经过自己堂前,却在听闻里面少许声响后停住了脚步。
他眨了眨眼,将耳朵紧紧贴进闭合的门,刚好听见一人哈哈大笑。
沈安初的父亲。
他一个挑眉,推开了门,门一开便望见了座上几人,沈父以及叶父,旁边是垂眸而听的吴雪峰。
沈父一句“也算是一对璧人”入了耳。
他的笑凝在了嘴角,叶父见了他,向他招了招手:“见了沈伯伯也不说声好,像什么样子!”
他瞥了吴雪峰一眼,转而对着沈父一笑:“沈伯伯。”
吴雪峰看了过来,他堪堪避过目光,最后一低头,转身便跑出门去。
叶父和沈父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,就见吴雪峰倏地起身,对两人鞠了鞠躬:“我去看看他。”也跟着出了门。
两个长辈坐在位置上,疑惑对望。
叶修长腿一抬,翻过了有着尖端的篱笆墙,他扫视了周围一圈,最后将目光放在桃花树上,他走上前,一屁股坐了下来。
他伸出手,抱住自己的头,让自己靠在树干上,静静看着湛蓝的天空。
一望无际的蓝,宛若淬尽最极致的色,铺满整个无垠之境。
他闭目,将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中。
“叶修,你生气了吗?”他感觉到吴雪峰来到他的身边,手温柔抚过他的发端,然后他听到吴雪峰如同平时般的叹了口气,如同每次他低不下高傲的头,声音轻声而和缓。
“没有。”
“我知道你生气了。”吴雪峰将自己也靠在树干上,手不曾离开叶修,只是角度稍一改变,揽住了他的肩。
这次用的强调的语气。
叶修沉默了很久,最后闷闷道:“嗯。”
“人生在世,万般无奈,我无法许你一生承诺,然吴雪峰既已应了你,便不会放手任这情随风散了,漂泊无定。”他看进叶修的眼睛里,郑重而沉稳。
叶修垂眸。
吴雪峰拍着他的肩膀,轻叹:“叶修,再等等好吗?”
叶修将头轻轻靠在他的手臂上,目光朝向朗朗晴空,没有说话。
第二日的春游,昨日之事仿佛未曾发生一般,尽数抛在了身后。
风吹落叶成景,雨后长安河有如翠滴。
叶修的发被吹的飞起,是不是擦过脸庞,带着细细的痒。他听着吴雪峰含笑的话语,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。
他静静坐在吴雪峰怀里,靠着他的胸膛,感受跳动的心脏起伏。
一声又一声。
少时不识愁滋味,谁料得日后复苍茫。
船只悠悠向前漂去,撑着竹棹的老人向着相熟的其他船家笑着点点头。
船夫仰起头,声音悠长,唱道:“嗨——哟——嗨——呦呵——江南那个风光无限好哟——长安河里洗烦恼喽——都说借酒浇愁愁更愁哟——还不如河里游一游喽——”
叶修闭上双眼,长叹一声。
最是不堪别离愁。
第二日,叶修便不见了踪影。
只留书信一封。
信上只留两字。
待归。
时光应识我
北漠无边的沙尘扬起,如同浓雾一般弥漫天地之间,风过,落在最前端的风沙袭向衔接的小镇,衣着繁琐的青年就在这大漠风沙中,迎着尘土,伴着晚霞,独步而行。
叶修将头顶上罩着的纱布帽子取下来,看了一眼眼前的小镇。
喧嚣中宁静而幽深的小镇,却是北漠通向长安的唯一一条路。
他轻咳了一声,紧了紧衣襟。
行至卡口,有一茶坊孤零零坐落长安入口处,叶修走进去,落了座。小二给他上了茶水,他抿了一口润嗓。
时隔三年,长安城虽还有当初模样,却在许多方面焕然一新。
倒是显得有几分陌生了。
叶修眯了眯眼,眼前是通幽曲径,蜿蜒的小路,熟悉的房顶入了眼帘。他走过去,站在了院门之外。
院内还是那般绿色成景,他走到大门前,停住了脚步。
脱了少许漆的大门,如沉默的石像,与他默默对视。
他伸出手,放在了门把上,然后在下一刻收回了手。
似有所感,他猛地回头。
身后两人与他相望。
其中一人脸上的惊讶溢于言表,一人勾起唇,一把冲上来就要勒他脖子。
“叶修你可回来啦!”
叶修面无表情躲开沈安初的袭击,翻了个白眼:“多年未见,能温柔娴静点么?”
说话间,有人走上前来,伸手似要摸上他的脸,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,微叹:“回来了便好。”
叶修挑眉笑:“说不准哪天我又要走了。”
吴雪峰沉默半晌:“这几年你虽也有来信,伯父伯母还是时常担心于你,如若可以,便不走了吧。”
叶修敛了笑。
时光若是回溯,怎么也不是如此这般境地。
不能多言,不能多视,就连脑中的思绪,也不能多出一丝有关的话来。
他懒懒道:“再看吧。”便转头又看向了沈安初:“我原是要说恭喜的,只是到了嘴边,看你这模样就忘了。”
沈安初撇了撇嘴:“我是未变多少,你却变了许多。”
叶修仔细打量了一下她,儿时曾跟在两人屁股后面的小女孩,如今已是亭亭玉立,乌发蝉鬓,蛾眉青黛,明眸流盼。
叶修刚要像以前那般拍她的肩,而后稍一迟疑,无奈笑道:“一别经年,却是多了许多束缚,只是安初真是越长越标致了。”
沈安初朱唇轻启,眉眼弯弯:“后一句我收下了,前一句我懒得听,本还想夸你成熟不少,不想你竟然变得迂腐了。”
“好歹你已为人妇,我说的哪有错。”叶修与她拌着嘴。
三人边说边推开了房门,叶修不动声色巡视一圈周围,最后穿过堂前,去到了熟悉的房间门口。
他见沈安初极其自然的推开,吴雪峰跟在他的身后,他脚步一顿,还是进了房间,一进门,便发觉吴雪峰的房间,比起几年前大了不少,他忽而有点尴尬。
沈安初朝他挤挤眼睛嘴一翘,转身坐在了妆台前,“你们聊。”她将头发散开,三千青丝一泻而下。
叶修摸了摸鼻子,对着吴雪峰无奈道:“我也不宜此地久留,先离开了。”
吴雪峰送他至门口,神色还是如同多年以前那般,温润如水,那双眼睛能望进深处:“见过伯父伯母后,便可用膳了。”
叶修弯着眼睛笑,一巴掌拍了拍他的肩:“那我先去爹那儿。”
吴雪峰揉了揉他头顶,目光依旧温柔:“去吧。”
吴雪峰转身,叶修悠着步子迈过门槛,却在关上门的那一刻,将门留了一道缝隙。
他握了下拳,又将手松开,最后身一侧,透过门缝目光紧紧锁住里面的两人。
无人相扰,眉目如画的女子笑靥如花,如墨的发顺着后颈而下,而那含笑的双眼定在了温和的青年身上:“雪峰,头发缠住了。”
被注视着的青年站在她的身后,轻轻低头看她,然后手一伸,从妆镜前取出一把木梳:“我来帮你。”
叶修静静的站在门外,看着那人修长的手指夹住木梳,轻柔的将那绸缎般的长发轻梳。
时光仿若穿梭,缓缓停在了某个蝉声聒噪的夏日。
紫檀木桌前的两个少年,一人举梳,一人坐于镜前。
一人眉目轻挑,带着说不出的嘲意,说着“每日都这般为我梳发,你也不觉乏味。”
另一人眉目淡淡,手指穿过发端,笑:“因为是你,所以才不乏味。”
叶修收回目光,闭目,然后低头一笑,轻轻关上了门。
他走出深巷,走过长长的石阶,举目望去是一片幽暗湿漉,雨停之后的屋檐雨水从檐角滑下,落入地面。叶修踏进了最近的一家酒馆。
落了座,才发觉甚是熟悉的感觉蔓延开来,刷了新漆的墙皮,雕了青花的桌沿,却依稀还能看见当初小菜馆的模样。
店家送来了酒,他啜了一口,清香淡雅,余味悠长。
旁边有人半抱琵琶,有人抚琴,声色幽幽,有人叹唱:“犹记得,当年挽发,素手锁青丝,温柔秋水眸。而如今。良人何安在,妾身已白头,寸步难回首。叹否,怨否,尽付江水悠悠。”
叶修静静听着,手指抚过杯口,夜凉如水中沁出无边寒意,他笑了笑,举杯将最后一口饮尽,悠悠起身,离开了酒肆。
前尘岁月如同洪流奔涌,呼啸着从他的眼前穿过,独留他一人在原地默默驻足。
叹否?怨否?不过付与江水悠悠。
死别又何论
叶修叼着狗尾巴草,在旭日还未东升之时敲了吴雪峰的房门。
“今日酒宴,你要离开?”吴雪峰看他装束,蹙眉。
“我去长安河那边先玩一会儿。”叶修笑,“就一会儿。好歹我也算得上孩子义父。”
吴雪峰探了探他的额头,叶修头一偏,避开。
“那儿水深,而且今日水面甚是不平静,这边的孩子都不再去了,你就在岸边玩,不要下水。”吴雪峰收回悬在半空的手,他静静的看着叶修,突然无奈笑道,“已到如此境地,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?”
叶修眉一挑,侧身靠在了门前,他淡淡道:“本就没有原谅不原谅这一说,只能说今生无缘罢了。”
两人一时沉默。
叶修弯了弯唇角,起身便要离开,身后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袖。
紧紧的,难以撼动一般的力度。
他背对着吴雪峰:“怎么?”
吴雪峰在他背后微微闭上双眼,苦涩的扯了扯嘴角:“你何时才能接受此之种种。”
晨光还未落入这院,墨色却渐渐散了开来,叶修的轮廓愈发的幽深,他抬头,还是多年以前被枝干分割的天空,即便是入了秋,还能看见剪影横于天地之间。
却再也看不见那一日的桃花纷飞,以及树下的那两个少年。
吆喝声从远处街道传过来,穿过红砖绿瓦,被鲜艳颜色点染的楼阁飞檐,长安街上车马粼粼,早起的商铺店家已高高挂起了牌匾、旗帜,行人川流不息。
平日里一般还未开门的茶楼、酒馆,此时的木板店门都已打开,挑担赶路的行人擦了擦额上的汗,路上有商人队伍,步步随行,车上是香火纸马、珠宝香料、绫罗绸缎。
而从长安城最大的酒楼过去,第三条小巷里坐落的大户人家成堆的地儿,有喜庆的唢呐声传了出来。
吴雪峰虽未从叶姓,却如同义子一般侍奉叶父叶母身前,而他与沈安初成亲后一直未有香火延续。
直到今年的桃花树落英缤纷,如开春般,沈安初被诊出了喜脉。
而此时,便是孩子满月喜酒之时,叶家邀了邻里,聚在叶家欢庆。
吴雪峰淡淡笑,看着身旁沈安初抱着孩子温柔哄睡的样子,沈安初忽然回过头来问他:“我们的孩子,叫什么名好?”
吴雪峰神色一怔,想了想:“叫吴叶可好?”
沈安初眨眼:“‘叶’可是取叶家之‘叶’?”
吴雪峰点点头。
沈安初轻叹:“叶伯父伯母对你确实极好,若是你觉着好,那便这样,虽是个女孩儿,但是小名叫做‘小叶子’也是挺俏皮的。”
吴雪峰笑。
沈安初转了转眼睛,又忽而道:“只是这‘小叶子’,总让我想起叶修那家伙小时候,总是顶着叶秋的名头出外,逢人问了,就说自己是‘小叶子’,所有坏事儿都算在了叶秋的头上!”
吴雪峰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,最后只是弯了弯唇角。
沈安初扫他一眼,笑道:“那我便先带小叶子去睡了,你去外面帮帮忙。”说完抱着手里的孩子,转身去了房间。
吴雪峰去了外堂,接下叶父迎接宾客的重任,站在门口笑迎。
原以为叶修只是玩的远了些,却等了许久,宾客都快来齐了也未等到人来,吴雪峰的笑容慢慢凝固起来,他眯起双眼,看了看天空。
原本是清朗无比的天,渐渐有了乌云。
最后一家客人来时,吴雪峰权衡了一下,还是将来人先迎了进去,只是走至宴席桌前,便听见门外突然起了骚动,
“听说长安河有人溺水了!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……”
“哪里是孩子啊,二十来岁的青年罢……”
吴雪峰猛地转头,此时刚哄完孩子睡下、出门寻他的沈安初走了过来,她看向吴雪峰,俊逸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心急焦躁。
她刚要说“让别人去看看罢……”,只是这句还未说出口,眼前的人已经喃喃着冲出了大堂。
如同脚底被点了冉冉火焰,为了挣脱危及生命的捆绑,顾不得一丝懈怠和松懈。
如同就要失去生命中,最为重要的东西。
堂内乱糟糟一片,不知是议论什么,然而那声音钻入耳廓,避无可避。
叶父已跟着出了门,沈父坐起身,踱步走着不知是担忧还是什么,沈母走过来拍拍她的肩:“难不成是叶修么……”
下一刻,沈安初倏地微扬起头直起身,她冷静的看着他们,说道:“我也去看看。”
叶修甩了甩湿透的袖口,擦了擦额发上沾的水,他眯了眯眼睛,想起方才一不小心落下水中,就觉着吴雪峰所说果然是对的。
身上湿透十分难受,他也懒得去拧干,只是悠着步子往前面街市走,此时天已大亮,他估算了下时间。
此时的叶家应当是在迎宾客吧。
他百无聊赖想着,路过卖馄饨的小摊时,摸了摸自己的口袋,然而左摸右摸又未发现那只扎了叶子形状的钱袋——吴雪峰在他十五岁那年,特意寻了紫竹编的。
耳边仿佛还能感觉到吴雪峰凑近的脸,以及唇边上淡淡的笑意,他一低头,便看到自己的钱袋上被扎了一个小巧而颜色润泽的叶子。
情若有相寄,谁又知情归何处。
他停下脚步,不知是往前走,还是回头去寻。
正犹豫间,卖馄饨的摊主伸脖子看他:“小哥你是掉东西了?”
叶修点头,无奈道:“丢在了长安河里,不知回头去找是否还能寻回。”
那小摊主啧了一声,突然叹:“怕是找不回来了,长安河最近出事儿还挺多,水浪比起以往大了不止几倍,这不你看,今日又淹死了人,听说就包括叶家公子!”
叶修眨了眨眼:“叶家公子?”
那小摊摸了摸下巴,高深莫测的摇摇头:“就是那个常常闹得我们这儿鸡犬不宁的叶家公子啊!前几年不声不响就离了家,听说这几日才回家哎呦喂,可巧赶上了义子吴雪峰和沈家千金女儿满月酒……不然还不得被叶员外给打死!”
叶修心中想着,我这可是好好站在这儿呢……只是听着邻里人的评价,他不禁摸了摸鼻子:“那都是年少轻狂。”
那小摊又是一声叹气:“只是好端端一个人,怎么就淹死了呢。”
叶修翻了个白眼,刚要开口,就听小摊主继续说道:“今日天气便不太好,怕是尸体也捞不回来了,若是下水,必定凶多吉少,可怜那吴雪峰,竟重情义如此,不管不顾就跳了水去,不知回来了没。”
叶修忽然怔了:“吴雪峰?”
小摊主瞅他:“是啊,就是叶家义子啊,从小与那叶修玩在一起,感情好到不行,但是只怕是两人都葬了长安河……”
叶修拔腿就往回跑。
袅袅的雾气漫在了浪涌的长安河边,往日安静起伏的水面此时是波涛汹涌,起伏不定,风声与水声交错在一起。
叶修赶到时,只能看到一群人聚在河边,却入不了他的眼帘,成为模模糊糊的影像。
有人大喊,有人大哭。
“吴雪峰还未上岸吗!?”
“快!!!快下去救他啊!!”
“这么大的浪怎么救!得找船来啊!”
“等到船来怕是尸体也捞不上来了吧!”
“哎真是作孽啊作孽!这让他家妻子怎么办啊——今天才办的满月酒啊!”
他忽然觉着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了。
无尽的大雾,传来如同深渊般的声音。
水声、哭声、喧闹声。
叶修半坐在泥地里,他想看的更近一些,却半分力气也没有了。
吴雪峰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,天边的太阳光渐渐淡了,铺了一层银暗色。
他看到有人出现在他的迷蒙视线中,一袭绿衣落了眼帘,一声轻响,有东西落在了地上。
紫竹为叶,扎在了钱袋的周边。
他缓缓抬眸。
眼睛红肿不堪的女子一如平常的温婉,然而那眼中绝望如同荒河沙漠,全身的衣物已湿透如同入了深水,脚旁一滩一滩的形成了小小的水洼。
她定定看着叶修,嗓子嘶哑:“他以为那是你。”
叶修垂眸,目光落在地上的泥潭上。
从沈安初这个角度看,并不能看到叶修的眼神。
她突然觉得有些事情从头到尾就很悲哀,何苦等到了最后也不得解脱。
她用尽最后的力气,拍了拍叶修的肩膀。
以一个大嫂的身份。
说:“回去吧。”
然后手指所触之处,有温热的液体滑过,在寒夜中沁出冰冷的感觉。
她蹲下身,看进低垂着头的叶修,她伸过手,将叶修的脸轻轻侧过来。目光所到之处,少年的泪从眼眶流下。
无声的,如同泉涌一般。
她怔怔的看着他,却失却了所有语言,话到嘴边无处发声。
她看到叶修狠狠眨了一下眼睛,泪珠大颗大颗坠落,然后湿了的长睫轻扇,而后慢慢转过头来。
她听到叶修带着微哑的声音。
“大嫂。”
时光回溯,悠悠漫过历史车轮,无数星光汇聚一点,凝在少年人的瞳孔深处。
晨光还未熹微,浓墨淡淡消散,有少许雾气于空中凝结成水滴,伴着昏暗,身形掩在阴影下的青年缓缓回过头来。
扬眉,勾唇。
他笑的肆意:“要我接受你们的话,等我叫她大嫂那一天吧。”
身后的青年似是释然,又似是有着深深的无奈。
终
叶修摸了摸吴叶的发端:“吴叶长得像你,以后定是个美人。”
沈安初淡淡笑,吴叶眨了眨大眼睛,天真无邪的模样:“叶叔叔可以叫我小
名呀。”
叶修勾唇:“小名是什么?”
吴叶笑得露出洁白的牙:“叫我小叶子呀。”
叶修怔怔看着她,缓缓回过头去,与沈安初对视。
沈安初弯了弯唇,起身拿起水壶:“还要来一杯么?”
窗外的风透了些进来,叶修缩了缩脖子,点点头:“嗯。”
前尘往事不过付了江水悠悠,春夏秋冬轮回变换几度也不过弹指刹那,世事若是能料得最后如何,谁还会挣扎在所思所困中。
最后都不过是浮梦黄粱,红尘中人终将错失繁华昔年
词
望飞沙走尽大漠又向天涯
风吹罢几缕黄沙驻在晚霞
黄昏下看一天流沙漫思家
叹当年悔当初只是流年难停下
彼时有谁拈花
当年是谁挽发
如今花尽谢了
青丝不换白发
朝已罢恨暮也难追啊
想桃花那是谁的容颜啊
故人啊已做了他人嫁
临窗把难悔的前尘饮下
多少人提剑纵马
说诗酒趁年华
可知年华只是弹指一刹
那些难归去的沙
和唤不回的年华
不如共我将一河忘川水饮罢
一同将前尘尽忘下
我把走远的前尘都饮下
那飞沙长眠在了天涯
那桃花随故人一同葬下
趁着明月未罢我醉了一夜啊
只愿忘却那难悔的年华
只怕酒醒后犹记得年华
只是再醒时犹记得年华